夏虫

【RS生贺22天】飞云之下 | Fin

*一个关于选择的故事。人生不是一本冰冷无趣的账本,每一缕冲动和每一丝妥协都有独一无二的理由,无关对错。只愿问心无愧。

*龙马单人居多,流水账预警。

*文章结束后有段话,抛出了一个疑问,欢迎讨论。

*祝少年生日快乐&大家新年快乐!



《飞云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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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美国加州小城,印第安维尔斯。

正在举行的是印第安维尔斯大师赛决赛。越前龙马发挥出色,在先丢一盘的情况下强势逆转,完美收获这一赛季以来的第一个大师赛冠军。两个月前,他刚刚在澳网将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大满贯单打冠军收入囊中。

颁奖典礼结束,大师赛组委会的主席找到了他,表示要向他介绍两个人。引荐介绍这类事情在最近并不少见,纵然内心不太情愿,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还是捺住性子,跟随主席去了组委办公大厦。

大门打开之后,里面正襟危坐的两人转头朝他看来,他们目光接触时,他无端生出几丝亲切。

坐在右侧沙发的身着黑色西服的男人站起来,朝他鞠躬问好:“你好,越前龙马先生,我是齐平智子,请多多指教。”一言一行皆是日本人的风范。

寒暄过后,齐平智子向他介绍了另一位男士,日本网球协会主席,曾经世界第三的日本网球国手长谷川枫。据说是曾与他父亲一同参加戴维斯杯的队友。他们此行前来的目的是希望越前龙马在八月份即将举行的奥运会上,加入日本奥运代表团,代表日本参加比赛。

去年年底,他方满二十,十三岁参加U17后便留在美国,一门心思专注网球。征战职网至今已逾四年,被人加上的标签不乏“来自美国的天才新星”。多数人知道他是美国人,事实上,他本是双重国籍,洛杉矶之外,他还有一个故乡。

越前龙马没有马上做出决定,日本是他的故乡,但美国更不可否认,是他生长的地方,他能走到现在这个高度,来自美国的支持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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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洛杉矶家中,越前伦子张罗了一桌佳肴,奖励他凯旋。两周比赛早让五脏庙敲起了警钟,他大朵快颐,好不快哉。

伦子笑眯眯地再给他盛了一碗饭,说:“印第安组委员是不是亏待你了?看你这样子,足像饿了好多天。”

他放下筷子,犹豫了一会儿,说:“对了,跟你们说件事。”

南次郎与伦子具为好奇:“什么事?”

“日本那边有人来找我,希望我今年奥运能代表日本参赛。”

三人的空间寂静了几秒。伦子率先出声:“这么说,确实到你该做选择的时候了。你自己有想法吗?”

他没说话,开始拨弄碗里色相极好的烤鱼。

伦子见状略一思索,从房间里拿来笔记本,放在餐桌上,开始查资料。越前龙马挑了挑眉,讶异于母亲的行动力。

“什么?”南次郎凑过去,看了眼屏幕上的内容,嚷道,“放弃美国国籍的流程?你肯定青年会选日本吗?”

“做选择之前得明白各方利弊。龙马,日本那边有给你什么条件吗?”

他回想了一下,“说是奖金的shui会降低。”

这句话立马引起南次郎的巨大反应。“这种潜规则都用了,青年你吸引力不小嘛。”南次郎啧啧称赞。

越前没理他,专心对付烤鱼。

“龙马,”伦子手指在触摸板上移动,“放弃美国国籍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按你现在的收入,你必须要交惩罚税。”

“什么?”南次郎反应更大了,“这美帝的税我老早就想吐槽了!什么玩意儿,我回我国家去还得给你交钱?”

“你别反应这么大,当初是你要留下来发展的。”

伦子继续说道:“而且,你有可能在十年内,每年不能在美国留境超过三十天。”

“每年在美国的比赛加起来就不止这个数!”

“所以这真的很棘手。”

“那……意思是要放弃日本了?”

“龙马……”伦子抬眸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儿子。他看着碗里吃到一半的烤鱼,像在发呆。

“青年你……”

“妈,”他突然问,“今年奥运会是在北京吧?”

伦子点点头。

“那我选日本好了。集合后直接过去,不用倒时差。”

“龙马,”伦子放下笔记本显示屏,语重心长,“选择了之后就不能改了,你要认真考虑了再做决定,莫要任性。现在离奥运还有一段时间,你再好好想想。听从自己的心,龙马。”

“……我知道,我会想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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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的日子一如往常,训练之余,每逢空歇,“到底该选哪个”的疑问便会如期而至。闭上眼,他试着回想日本的样子。寺院、网球场、春天街道上如云似霞的樱花,还有各类美食……

隔天Kevin来找他练球,他们同期进入职网,大赛上两人交手过不少次,私下里Kevin不少插科打诨,这倒跟十二三岁的时候没什么分别。

 

一记左手直拍轰过去,Kevin勉强接住,打回来的时候球却挂在了网上。

他啐了一口,喊道:“喂!只是练习而已,有必要这么大力吗?”

越前淡淡道:“是你说要来真的。”

“切。”Kevin装模装样抖了抖肩膀,“不愧是新科冠军,惹不起惹不起。”

越前对他的“假意奉承”早习以为常,听他说到冠军,想起这些日子困扰他的事。

他从兜里掏出另一枚网球,放在拍子上颠了颠,“Kevin,奥运你参加吗?”

“奥运?”Kevin嘟囔了一句,跑动起来去接越前发来的球。他双手握拍,回了一个势大力沉的球,笑道,“那当然参加啊。”

越前龙马伸直了手去接,一挑,放了一个高球。

Kevin弯曲膝盖,握拍的手向后举,球出现在视野上空时,左脚发力起跳,球与拍子短兵相接,发出咚的一声。“怎么!你不参加?”

越前早有准备,跑到网前,做出放短球的姿势。Kevin连忙奔上前,听到越前说,“我可能会去日本。”

越前做了一个假动作,等到Kevin上至网前,一个反手,将球打到后场。

Kevin直起身子,与越前面面相觑:“喂,很不厚道欸。”

“战术而已。你还差得远呢。”

“我说的是你说要去日本,是怎么回事?”

越前理理帽子,目光看向别处,“双重国籍到二十二岁之后就不被承认了,我得从中选一个。”

“这样啊,”Kevin明白过来,随即喜笑颜开,“那正好啊,来美国,跟我一起,我们就是奥运金牌双保险。”

奥运……金牌?

他愣住了。

Kevin见他迟迟不答话,五指张开在他眼前挥了挥,“干嘛,不愿意啊?那看来你心里还是想选择日本的。”他叉起双手,语气略带惋惜,“那我们两个到时就会是对手了。”马上又转成恶狠狠的腔调:“先提醒你哦,要是赛场上碰见了,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看看你这场能不能赢过我再说吧。”

 

 

与Kevin酣战至夜幕降临,伦子与南次郎均不在家,他们驱车去圣莫妮卡步行街吃了晚餐,Kevin狠狠敲诈了他一笔,理由是他千里迢迢赶来,他这个东道主怎能不尽待客之道。

说到东道主,他又想起奥运,想起国籍选择。晚饭结束,Kevin提议去清吧小酌一杯,被他断然拒绝。于是两人分道扬镳。

时过九点,明月当空,没到最适宜的时节,海滩上游人渐少。海浪翻涌,沙子沁凉,他双手插兜,一深一浅地踩在沙堆里,独自一人慢悠悠地走。

Kevin说一起拿奥运金牌的话还盘桓在他耳边。他并不是没有为美国出\战过,当年U17被逐出日本队,哥哥带他去的是美国队。穿美国队队服,唱美国国歌,这些事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他在足下踏着的这片土地上长大,这里的精神滋养了他的性格,哺育了他的思维方式,他在这里呆着的时间几乎占了目前为止的人生里的四分之三。

那么日本呢?对日式美食没由来的喜爱,无师自通的日语,面对日本同胞的亲切感,还有那些给了他莫大支持的朋友们,这些更是他人生里无法磨灭的印记。

如果说美国给他的东西是后天养成,那么关于日本的部分,更像是与生俱来,就像他的亲人,从出生伊始,陪伴他至现在,无论他身处何方,他们始终与他拥有最浓最亲的血脉。

母亲是希望自己为日本而战吧。越前龙马想起母亲的神情,那些欲说而未说的话语,他其实都明白。

那么学长们呢?定然也希望他与他们身处同一阵营吧。客套的祝福语总不如发自内心的加油呐喊来得痛快。

这么一想,倘若将这个问题抛将出去,得到的回答其实都各有各的私心。心的指针总指向离其最近的磁场,天经地义,无可厚非。谁又有那么大公无私呢?

 

不——他想起来——也是曾有人无视他的所处,剥离私欲,将一颗真心原原本本、不加斧凿地献给他。

越前龙马停下脚步,朝海岸线无穷远的对面看去。他们之间隔着浩瀚的太平洋,不知她现在过得好吗?

新年之后便未曾见面,平常仅从社交媒体上知晓她的动态,通过偶尔数句的分享,他觉得她过得还不错。

“无论龙马君在哪个国家,我都会支持你的。”

这句话现在还作不作数?如果他再一次走向不同的道路,她的目光还会不会为他停留?

 

他不再是十三岁的少年,即将失去左右逢源的资格,也必须面对一些他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时过境迁,很多事情已经和从前有所不同了。

 

那一刻,越前龙马非常非常想知道这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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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家,越前登上email,输入龙崎樱乃的邮箱,却在正文一栏纠结了许久。

要怎么跟她说?直接问你希望我去哪?还是如果我选择美国,你还会不会支持我?

……什么跟什么啊。

越前为自己极不要脸的想法感到无语,短短几行字敲了又删,删了又敲,敲敲删删,来来回回。几番纠结未果,他索性腿一蹬,大字仰躺在床。

他握着一个网球,举在半空,细细端详。那与普通网球无二,只不过多了一个用马克笔写的占满了整个网球球面的“NO.1”。

不止大满贯,奥运金牌其实也是很多网球选手渴望摘取的王冠。全满贯不易,金满贯更难得。他在这个年纪便有机会出征奥运,已经较之于其他人幸运许多。诚然,他还有很多机会去冲击金满贯的梦想,但是国籍选择的机会仅有一次。

运动员这个身份注定了与常人的不同。虽然网球是职业化程度很高的运动,赛场上人人拼搏奋斗皆为自己,可放在奥运这类以国家为单位的比赛中,很难仅为自己。何况即使是某个个人在大满贯赛场上有骄人的成绩,也往往会成为身后祖国的骄傲。

越前放下网球,觉得仿佛有千斤重的巨石压在心头,整个人像被丢进无法呼吸的深水里一样难受。这明明是他个人的事业,为什么非要跟国家扯上联系?谁愿意来给他加油就谁来,他为什么要在意这些?有的人希望他去日本,有的人希望他留美国,他为什么要受他们影响?

……

他越想越烦,一骨碌爬起来,啪的一声关掉了电脑。

 

 

那晚之后,他暂时把这件事抛诸脑后。训练照常,一切如故。接下来还有迈阿密大师赛,他渴望背靠背夺冠,更是片刻容不得耽搁。

过了几天,经纪人迈克尔先生面色严肃地来找他,跟他说了最近在日本媒体上酝酿的种种舆论。

他没想到,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有人居然板上钉钉地给他敲定了。

 

“什么时候的事?”迈克尔问。

“我还没选呢。”他翻看着报道,无语至极。

“所以他们真的想拉拢你?”

“是。”

“你父母的意见呢?”

越前把手机放下,靠回沙发,手搭在额角,“他们让我自己选。”

迈克尔拿回手机,“日本官方希望你回去,但是民众就不全是这样想的。”他划动着屏幕看报道底下的评论,“有人觉得你不是日本本土运动员,对你的接纳程度并不高。”

越前把手放下,直视迈克尔,“我并不在乎他们怎么想。”

“你是不在乎,但美国这边可不是。要不了多久,奥委会那边就会派人联系你了。”迈克尔沉静地说,“越前,你得做好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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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说的没错,几天后,美国奥组委果然派人找来了。他们开出的条件甚至更丰厚:倘若留下来,除了更优质的训练环境,在美国本土的比赛拿到的奖金还会翻一番。

越前坐在奥组委主席的对面,左手漫不经心地摩裟着叉子的握柄,没由来地想,这叉子冰冰凉凉,用着不如家里的竹筷舒服。

他觉得有点烦,明明决定暂时不想这事了,却总有人要把他牵扯进来。其实相似的决定以前并不是没做过。国一那年,收到美网的外卡时,他面临的也是日本与美国两者的抉择。可是那个时候又有些不同。美国代表着他向往的坦途,日本更像是他的港湾。在温暖的港湾与不可知却充满吸引力的未来面前,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那么这一次呢?日本和美国,又各自代表什么?

他知道,无论选择何者,他都不会停止追逐更高目标的脚步——那么他为什么迟迟做不了决定?他心里到底放不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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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组委的专车将他送到社区附近。穿过门廊,手已经握上大门的门柄准备关门,但是他鬼使神差地,侧身从鞋柜上拿走车钥匙,关门走到车库,把车倒出车库。

八点刚过一刻,时值工作日,街上车辆不多,多是向着社区去的,他往反方向开,目视前方快速向后掠过的海岸线,慢慢把油门踩到底。

他是在十六岁时拿到的驾照。交通规则的考试他只看了一个晚上就去考了,结果运气超佳地以仅错一个的成绩拿到了练车的许可证。也许得益于越前龙雅拿到驾照后没少把他带在身边插科打挥,他对开车驾轻就熟。那段时间伦子和南次郎轮流陪他在街上开车溜达,偶尔教练也会让他载着去附近的球馆练习。一个月以后他就拿到了正式的驾照。

虽说从驾驶证上看,现在已经驾龄四年,但他实际开车的次数还是少之又少。他鲜少参加这个年龄的青年常有的party,不搞公路旅行,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投入了训练。

令他微微惊讶的是,对车的熟悉度居然还保持在练车那时的状态。绕过几个弯道后,马路笔直地向远处延伸,他摇下车窗,风争先恐后地灌进来,掠耳尽是飕飕风声。

他想起他第一次在日本开车,是十八岁那年受教练的委托去龙崎同学聚会的酒店接她回家。龙崎打开车门之后见来人是他,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龙马君……是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龙崎目视前方,却借着余光偷偷打量他开车时的侧颜。

“去年年底回来的时候吧。我在美国两年前就拿到了,所以在东京考了一次路考就过了。”

“欸,好厉害!”她赞叹道。

“这没有什么吧,开车很简单的。”他想不通龙崎为什么总觉得他什么都厉害呢。

“我学车的话得参加四次考试,就算一次性全部通过,也得花费至少三个月的时间。所以能在短短的假期以一场考试拿到驾照,龙马君是真的很厉害呀。”龙崎认真地分析他厉害在何处,他听着听着不知为何笑出声来。

“欸……笑、笑什么?”她登时止住话头,脸庞爬上绯红。

“龙崎以一场考试就获得了东大的通知书,不也是很厉害嘛。”

“欸,嗯?”她反应了一会儿,摆手羞赧地笑起来,“是面试的时候有好运气啦,真的没有想到能顺利进入东大这样的学府读书。感觉这辈子的运气都花在这上面了。”

他分神去瞟了她一眼,她的眼里尽是感激的目光。

“说起来,也要感谢龙马君。”

“我?”

“啊……”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在无意之间把心底的话吐露给了本尊,脸上的绯红更深一层,她支吾起来,“啊,那、那个……”在脑海里拼命搜刮着语句,突然想到一事,陡然拔高音量,“谢谢龙马君送我回家。”

她怎么可能告诉他,是因为在心里偷偷把他的表现和自己挂钩,一直以“龙马君这么努力这么厉害,我也一定不能输啊”来激励自己,所以才有勇气走到今天这一步。

越前明白她只是在借故掩饰羞怯,按捺住捉弄她的心情,他故作轻松道:“嘛,顺路了。”

 

 

此刻一人在寂静夜晚的马路上开车的越前,想起这段两年多前的记忆来,不禁想问,她想感谢他什么呢?绝对绝对,不是送她回家这样的理由。可是他哪又做过什么值得她以那样的目光去怀念和感激的事呢?

他想,倒是他有许多想感激她的事吧。

前方几百米处左手边的海岸线修建了一个可供停车休息看风景的vista point,他抬头看了眼后视镜,踩下刹车减速,左打一个弯,开进停车区。下车前他突然有意地想找找南次郎放在车上的烟。打开车载音响下方的弹出式匣子,其中果然有一包褐色包装的香烟。打火机也在。他把两样东西揣在手里,开门下车,海风吹来,他微微眯起眼。

靠着车身抽出一根烟,把包装盒随意放在车前盖,左手中指与无名指夹着烟,右手反复按着打火机,猩红的火苗亮了又灭。

运动员不能抽烟,他一直以来都未曾破这条戒律。运动员也不能喝酒,不能暴饮暴食。现下连从属于哪一个队伍,都无法随意抉择。

蓦地,他想起越前龙雅。

越前龙雅与他不同,十四岁开始抽烟,整日里放浪形骸,四处流浪。老爸老妈对他的态度倒是纵容,这么多年一直由他来去自如。他没走职业运动员的路,也只拥有一个国籍。说起来与他最近的联系是在两个星期以前吧?现下又不知去了地球上哪个犄角旮旯,过他的逍遥快活生活。

逍遥快活。他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词。

南次郎当年身无分文,怀揣梦想,便只身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他的父亲和哥哥的所言所行与这个词十分相称,而此番来看,倒是他局限了许多。

是想去日本的吧——否则二话不说就接下美国奥组委的橄榄枝了。

 

他要直面一个事实——意识到这个事实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同时又仿佛有点释然开朗——那就是,他在乎、在乎他在日本的好友与亲人们会不会在意他的选择。

 

 

越前龙马将烟叼在嘴里,俯下身,左手拢成圈挡在嘴前,右手点开打火机,凑近点燃了烟。

香烟尾端冒起丝丝白烟,他屏住呼吸,在准备吞吐前,还是将它抽离了唇畔。海风呼烈,很快将白烟吹散,灰白烟烬扑簌簌飘落,风马上将其卷走,带向不可知的远方。

他抬起左手,看着猩红细小的火苗一点点舔舐掉烟纸,无边墨色里,那点红光渺小得几不可见。他专注地看着它,好像在观摩一件绝美的艺术品。

与其说是被火苗烧掉,不如说是被风吹尽,当指间的烟只剩四分之一时,他拉开车门,探身而入,打开正副驾驶座之间的烟灰缸,将烟头戳在里面,搅磨了几下,烟头委下去,皱成小小一团。

然后他垂下手,瘫坐在座位上,好像刚刚经历完什么冒险。

最终还是没有破戒。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合上车门拉起手刹前,他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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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阿密大师赛结束,越前龙马止步于四强。赛后记者采访,有人综合年初到现在的比赛,依然对他的表现给予了肯定。随后那人提到马上将在日本举行的戴维斯杯,问他是否会参加。

他还在想最后一盘中他的接发球动作,最近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名称蓦然溜入耳中,他恍恍然回神。

 

戴维斯杯的比赛,越前龙马向来代表美国队参加。美国队的平均实力不前不后,发挥出色可进入世界组,发挥稍逊则是美洲区域的龙头队伍。而日本网球虽说在亚太地区名列前茅甚至稳坐头把交椅,却难在世界组争得一席之地。

今年三月份进行的第一轮比赛,越前龙马因故没有参加,美国队输给世界组其他强队,降级进入世界组升降赛,将与各区域组的前两名国家相互比赛。而下一场,刚好对上日本队。美国队将赶赴日本客场作战。

生活真是奇妙,不想见什么偏偏给你来什么。

他答道:“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今年美国队队长是二十七岁的罗斯,上次他因故缺席,不知道这次罗斯是否还会把他归纳进参赛球员中。

 

如果参加的话,就要去日本了,回到日本的话,就有机会见到龙崎和前辈们了。

他想到也许他们已经看过日本媒体的报道,但是结果很可能不是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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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迈阿密返回洛杉矶,越前龙马取了行李走至接机大厅,出乎意料地看到与他外貌相像的一个人——越前龙雅。

越前龙雅脸上鞠着面对弟弟一贯的笑容,等越前龙马走近,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怎么,蠢老弟,见到你哥是不是很开心啊?”

越前龙马bai\开他的手:“你是没钱了跑回来要分走一点奖金吗。”

“我可没这么想。”越前龙雅辞严正义,“不过你要是愿意分我我一点也不介意。”

越前龙马拖着拉杆箱走出大厅,停在路口等待计程车,顺便打量了几眼近一月未见的哥哥:“爸妈叫你回来的?”

“他们才不管我呢,我自由得很。”越前龙雅抄起手,好整以暇地微笑着看着他。

越前龙马大概能猜到越前龙雅为何会突然出现,两人面面相觑,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讲话。越前龙马在这方面可是行家,两人不再交谈,一同坐车回了家。

伦子对龙雅回来十分惊讶,连声嚷着“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没准备你喜欢的吃的”,“这次回来待多久啊,不要明天一早人又不见了”。越前龙雅嘻嘻笑着搪塞伦子的问话,狗腿模样与南次郎不差分毫。

龙马白了哥哥一眼,趁着晚饭前还有一点时间,抄起球拍去院子里练球。

对着墙壁抽了百来下,他渐渐有些气\喘,余光瞥见斜倚在门上抄着双臂看他的人。

左脚靠拢右脚,他站直身子,墙壁反弹的网球朝他直飞过来,他猛地将球拍向上扬起,网球与球拍相碰,网球在空中经历一轮自由落体运动,最后稳稳落回他手中。

“你在哪里干什么?”他把球拍扛在肩上,头也不回,问越前龙雅。

“我在想,”龙雅声音含笑,“我的弟弟好像有心事。”

越前龙马刚想惯性地回一句“关你什么事”,话到嘴边又落回肚里。他想,也许他还真能跟他说说。

他沉默着,他猜测龙雅一定会忍不住先说的。

“首先声明不是爸妈告诉我的,我只是前些日子突然算了一下你的年龄,发现你好像终于长大了一点。”龙雅顿了顿,“二十岁了,是个青年了。”

越前龙雅其实也大不了他几岁,却一直以来以资质丰厚的前辈自居,跟越前南次郎统一战阵,用于调侃他的如青少年之类的称呼有一长串,越前龙马对此早习以为常。

“这位二十三岁的成熟有为青年,你要给我什么建议吗?”越前龙马转过身,不甘示弱地从语言上给予回击。

“告诉你真知灼见之前,我想说,我很惊讶,你居然会为了这种事烦恼。”

越前龙马皱了下眉,好像在说我为什么不能。

“你果然还是毛头小子一个。这种事情,从感情方面做不出决定的时候,当然是谁给你的好处多你选谁啊。别告诉我你在感情上还有所顾虑。”

越前龙马没有作声。

“日本真有东西令你留恋?看不出啊老弟。我猜猜……”龙雅以手抚颌,“是不是那个酒红色头发,中学时常常梳麻花辫的女生?”

“你可以走了。”越前龙马下了逐客令。

另一个越前却不依不饶:“不会被我说中了吧?”他做出一个夸张的捂胸口的动作,“惊喜来得有点突然,我弟弟终于有出息了。”

越前龙马见他不走,转身自己就要走。

龙雅见好就收,马上转了一个态度:“要我说,你要真想知道,与其自己在这憋着,不如开口去问。”

越前龙马脚步一顿。问……么?他想到还躺在草稿箱里的信件。

“你不如趁着戴维斯杯回去一趟,身临其境选择一次也好,直接开口问一个答案也罢,都比你在这对着墙抽球发泄有效得多。”

 

站在院子里向西望去,太平洋宽阔的海面顷刻收入眼底。一轮夕阳正缓缓沉入海底。

越前龙马想,与他有着一半联系的地方就在这片海域的对面。胸腔里霎时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他知道,在这一刻,他很想很想回去。为了什么都好——就当见见好久不见的龙崎和前辈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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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回日本是十二岁那年。伦子出于让他更多接触日本文化的想法,说服南次郎,一家人千里迢迢地搬回了日本。

南次郎盘下了东京都一所大宅子,有一座寺庙,庙里没有和尚,却有一座网球场和一口大钟。南次郎说挺好的,他以后就看看杂志撞撞钟,生活怡然自得。后来他因为前一句话被伦子教训了半天,苦苦求饶才得以保住他那一箱“宝贝”。

与他一起经历了长途飞行的卡鲁宾对新环境非常感兴趣,喵喵叫着在院子里东奔西跑,看起来十分满意。

他在日本呆了一个暑假,每天与南次郎在寺庙里练球,场地从美国洛杉矶家中的塑胶场变成了尘土飞扬的沙场,越前龙马却莫名适应地很快,虽然依旧无法从父亲手里拿下一分,但两人长拍拉锯的回合明显增多了。

开学前南次郎做主替他报名了柿木板网球花园的比赛,直接把他的名字填在16岁以下的那一栏。

比赛那天他独自乘上新干线的电车,工作日人较少,他随意挑了一个座位坐下来。春日上午的阳光慵懒舒适,他靠着座椅昏昏欲睡。在他座位前有三个高中生,明明有座位却偏偏要站着,站着就罢了偏偏嘴巴不停扰人清静,扰人清静就罢了偏偏胡说八道却自鸣得意——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喂,你们很吵欸。”

电车在那个时候进入隧道,光影交错,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哒哒声不止于耳际。三个高中生因为他的话安静下来,空气中隐隐有花香浮动。

 

后来他回想起那一幕,试图在光影交错的空间里捕捉到女孩惊诧的一瞥。

 

那是他和龙崎第一次见面。不幸的是,因为这一次见面,他完美错过在日本的第一场正式比赛。

因迟到被取消资格,他却意外地没多少不忿,随意在场边溜达,找到河堤上的一处空地,便枕着手臂躺了下来。

日本的春天真舒服。他像只慵懒的猫,阖着眼角,轻嗅着鼻尖的淡淡花香。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孩声在耳边响起,调子软软糯糯的,听上去有几分羞怯。

他抬头看去,是方才给他指错了路的女孩。

与龙崎便这样认识了。

 

说来也是奇妙,他后来注意到,青春台的出口处明明有柿木板网球花园的指路牌,他也是十二岁就在美国独自走南闯北的人了,那个时候却没想到找路牌,下了车,第一个看到的人便是龙崎。然后像有魔力似地,他想也不想,抬腿走过去,接着生平头一回,因问路而错过比赛。

但他一点也不责怪她。就算是被佐佐木伤了额头流了血,他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他报名网球比赛不是为了拿奖的,和佐佐木那场虽然受了伤,也算是打了一场球。回家后伦子看到他脸上的挂彩十分惊讶,被他搪塞过去,轻描淡写地说遇到了一个不会握拍的种子选手。

伦子唠叨他遇到网球流氓就不要纠缠了,他回答,那我就一场球都没打了。

伦子再度惊诧出声,“欸?你不是报名了比赛吗?”

他心里蓦然咯噔一下。他突然不太想让父母,尤其是南次郎知道自己是因为女生给指错了路然后迟到被取消资格。

他一边套上母亲替他取来的国中校服,一边改编部分事实,“我走错路,迟到了。”

伦子叹口气,帮他整理衣角,扶着他的肩膀,看着镜子里穿着藏青色立领制服的少年,满意道:“不错,后天就是一个国中生了。龙马加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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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进站的提示音让越前龙马思绪回笼。他扶着额头轻叹了口气。理理口罩,踏上电车。窗外晃过鳞次栉比的建筑,车内的人们安静不语。

戴维斯杯的比赛安排在两天之后,他作为单打一号出场。市中心的繁华地段拉起了宣传海报,他的半身照被放在美国队的最前面。

他拒绝了队友的聚餐邀请,表示想自己出去逛逛。其实他选择这个时间点出来非常不明智,关于奥运会的舆论蒸蒸日上,他更是核心人物;又一场与国家队相关的比赛将在后天打响,网球运动的热度逐日攀升。

出门前他思索了一番,戴上口罩,特意不戴帽子。他想,倘若有心掩饰,反而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拙劣。

越前龙马手握吊环,身体随列车前进微晃。

如果……如果当年的列车上没有遇见龙崎……

这个想法突然蹿进他脑海。

 

心脏仿佛被人攥紧,他感到呼吸微窒。如果没有龙崎的话——

他还是会入读青春学园,还是会教训仗势欺人的学长,还是会加入网球部,成为一年级正选,认识前辈们,一起进军全国大赛。收到美网公开赛的邀请函,他还是会去美国。U17的比赛他也会参加,美国队也好,日本队也罢,那个舞台他不会缺席。

他的人生没有受到龙崎樱乃一丝一毫的影响。他们就像两条靠得很近很近的平行线,他能感受到她的气息,但她从不会越界,影响他分毫。

画有他头像的网球、写着‘全国NO.1’的网球、一张宝贵的大吉……没有这些,他依然是越前龙马。

车窗倒映出的人影蹙起眉头,所有纷杂的思绪都揉进了那对斜飞的剑眉里。

为什么他还是觉得她重要?

 

非常神奇地,他脑海里所有声音在这个问题前统一选择了缄默。他的神灵空无一物,灿白若极昼,他什么也找不到。

白色……

他蓦然想起与法国队的那场比赛。那是他人生中头一回在那种境况下脸红。

龙崎会喜欢什么颜色?第一个冒出来的不是女孩子常喜欢的粉红,不是她发色的酒红,不是她校服的浅绿——而是白色。

直到后来潜藏于心的心思尽数泛起,他的爱恋终于大白于眼前——他静下来暗暗问自己,为什么会是白色?

倘若将他的猜测告诉学长们,他们一定有人会打趣他是不是想到了白无垢。实际上他是在后来才知道白无垢为何物。但是那个瞬间他意识到,也许龙崎在他心里就如白无垢象征的一样——纯洁、无暇,明亮如日光。

如果有人问太阳为什么重要?因为从人类诞生伊始,太阳便一直存在,为生命的生长提供能量。

也许,龙崎就是他的太阳吧。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习惯了她的温柔与支持。她就像水和空气一样必不可少。她是两条铁轨中的一条,如果只有他一人,梦想的列车也许在半路就止航。

有个声音开始说话——

无论她做什么,无论她在哪里——她就是在他心里,重要无比。

 

-

列车到站了。

靠近车门的缘故,越前龙马率先走下车厢。车厢外人们正排队候车。队伍后面的一个小伙子打量了他好一会儿,他不解地顺着视线看去,眼神交汇时他心里登时警铃大作。

他听到那个男生与他身边的同伴交谈:“你看那个人像不像越前龙马?”

“欸!”他的同伴闻言朝他这边探头张望。

越前龙马稳住步子,装作若无其事地顺着人流走向出口,期间时不时向他们投去一瞥。

好容易出了站,他松了口气。

河村学长的寿司店就在一百米开外拐角的第三间。但他现在不能去那。一来马上要到高峰期,客流量大,他极有可能被认出来;二来他没有提前打招呼,贸然前去拜访只会给学长增加工作量,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现下去哪呢?

他肚子有几分饿了。他不想和队友们去银座的高级餐厅里潇洒,他总觉得再高级的餐厅都不如家里的一道简单菜肴可口。既然回来了,他就不愿委屈自己。可是现下老妈不在,龙崎也在学校,他除了就地找个餐馆解决别无他法。

等一下……他张望四周,记忆一点点浮现起来,这里好像是菜菜子姐姐家附近。

菜菜子大学毕业后便搬出去自己租了房子,几年前成家立业,也有了孩子。每年过年他们都会去她家中一聚,平日每逢佳节,伦子和菜菜子也常有礼物往来。

菜菜子姐姐……她的性格和龙崎很像,他突然这么想道。

前几日得知他要来日本,菜菜子给他发了消息,邀请他有空来家中一坐。他拿出手机,当下编辑了一条信息发过去。

电话很快打来,菜菜子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与姐姐打过招呼,越前龙马换了一个方向,朝住宅区走去。

 

-

“打扰了。”

“这么客气干什么。”菜菜子围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迎他,两岁的女儿正在沙发上和爸爸玩耍。姐夫是大学里谦和有礼的教授,抱着女儿过来向他打招呼,“宝贝叫叔叔。”

越前龙马对这个称呼依然不习惯,他才二十岁,女朋友都没有,居然就做叔叔了。

粉雕玉琢的小侄女还吐不清他的称呼的发音,瞅着他一个劲儿地咯咯笑。

“龙马再等一下,饭快好了哦。你可赶上时候啦。”

“好,姐姐辛苦了。”

越前龙马虽然与菜菜子共同生活的时间不长,但是却没由来地觉得亲近。就像为什么第一次见到龙崎就想去问路呢?也许是性格使然吧。一切自有定数。

“今天训练还好吗?”菜菜子边摆盘边问道。

“昨晚刚到,今天休息。”

“原来如此~我做了你喜欢吃的酱淋花枝丸和蒸牛肉,可要好好吃哦。”

越前龙马点头,全员就座后,他抄起筷子夹起一个花枝丸,醇香顿时溢满口腔。

“对后天的比赛有信心吗?”菜菜子笑着问道。

“还好,戴维斯杯比大满贯轻松很多。”

“真好呢,龙马还是一如既往地有信心。宝贝要向叔叔学习哦!”说着菜菜子去拉拉女儿的手。

“……还是叫哥哥吧。”越前龙马沉默了一会儿,“叔叔什么的,好奇怪。”

菜菜子愣了一下,随后噗嗤一声笑出来:“龙马你怎么这么可爱。好好好,还是叫哥哥。”

越前龙马突然感到也许他们家的人都有以调侃他为趣的习惯。他默默再吃了两个丸子。

“龙马什么时候能带姐姐回来呢?”菜菜子冷不丁问了一句。

“?”他被噎了一下,抬眼看去,菜菜子调皮地朝他眨眨眼。

话题转向太快了吧。“干嘛突然问这个。”

“因为龙马也是二十岁的青年了呀,明明长得这么帅气,没有女孩子喜欢你吗?”

菜菜子姐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难道生了孩子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吗?越前龙马感到一阵无奈。

当然不是没有的。他也不是没有喜欢的人。电车上的疑问与回答再度浮上心头。

如果……那个时候就告白的话……

他相信龙崎知道的。但是为了更重要的事,他只能装作视而不见。如果龙崎现在就在他身边的话,他选择日本的倾向会更大吧。但是龙崎也许会阻止他。

后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越前龙马感到自己的左眼眼皮跳动了一下。

见龙马不说话,菜菜子换了一个话题继续道:“说道二十岁……听婶婶说,龙马是不是要选择国籍了?”

“嗯。”本来就是怀揣着这个来的,越前龙马倒不忌讳谈起。

“你有选择吗?”菜菜子温柔发问。

他沉默了。选择其实很清晰,但他就是迟迟无法说服自己。越前龙马觉得自己中了邪,居然因为这件事扭捏起来。

菜菜子若有所思:“这个事关重大,是要好好考虑。不过龙马在我心里一直是特别果断的人,这次看起来……龙马好像有些困扰?我可以分担吗?”

其实也说不上困扰。就是一直莫名固执地想亲耳听到答案罢了。

“其实情况很清楚,选择美国比选择日本好得多。”

他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但是呢?

菜菜子看着他,等他说完。

“……但是我仍然不知道。”索性一股脑都说了。

小侄女自己握着勺子吃饭,饭粒撒了一桌,菜菜子俯身为她捡拾,告毕后转身对越前龙马开口道:“其实在我心里,龙马选什么都不要紧。就算作为独立运动员也没有关系。只要你能站在那个赛场上,就是非常非常令人骄傲的事。我想,叔叔和婶婶让你自己选择,也是这个原因吧。”

越前龙马看着姐姐,听完她的话,有点感动又有些无措。

独立运动员是不可能的,他总要选一个的。全权交给他自己选择,看起来有衡量的余裕,实际上只是徒增烦恼。

菜菜子试探着说道:“龙马实在决定不了的话,可以问问你在青学前辈们的意见?”

是这样没错。然而就像最初考虑的那样,在私人的角度看来,学长们一定更希望自己选日本的。真去问了意见,大家肯定会站在他的角度劝他选择美国吧。这简直成了悖论。

问龙崎的话就没问题吧。那个声音又冒了出来。

“现在刚开学不久,大家应该还不是很忙。”菜菜子状若无意地提到。

东大离这里不算远。樱花也渐次开了。

他决定在离开日本前解决这件事。

 

-

戴维斯杯的比赛一共五场,分三天进行。美国队没有悬念地赢下了比赛。

赛后记者采访,果不其然有日本记者问到了国籍的问题。越前龙马四两拔千斤地糊弄了过去。也许媒体又会进行一些不着边际的猜测,他想,随便吧,无所谓了。

 

队伍即将于后天离开日本。

他给龙崎发了短信,约好在根津神社见面。龙崎替他想得很周到,人太多的公园餐厅不适合去,思来想去,只有神社人烟较少。

根津神社是文京区附近历史最久的一家庙宇。墙粉因年代久远多已脱落,无形之间给人一股岁月沧桑的厚重感。由大门进入,参道两旁种植了许多杜鹃花,放眼望去,整个神社几乎都被火红似血的杜鹃花占据,争奇斗艳,一派生机。

他提前了好些时间到达,等在神社的门口。

樱花开放的时节,暖意与花香沁人心脾。神社外的街道两旁尽是樱花树,花骨朵儿已绽出枝头,粉嫩若婴儿的肌肤,教人想起希望与成长。

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了。越前龙马稍稍焦躁起来。龙崎不会又迷路了吧?这里是她选择的地点,她应该认得路?或者是她路上碰到了什么事?这里位于文京区,众多学府在此聚集,治安应该有所保障。

他想起Kevin跟他抱怨过的事,女孩子出门总是磨磨蹭蹭的,要挑衣服啦、化妆啦、梳头发啦,还常常丢三落四,不返回去三次是不可能出门的。

与龙崎的第一次约会,她让他等了三十分钟。当时的自己是有点生气吧?现在想来真是幼稚啊,等一下又不会怎样。

越前龙马在心里吐槽年少无知的自己,笑意不知不觉蔓延上嘴角。

过去二十分钟后,龙崎樱乃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她穿着短裙,手上提着一个绿色袋子,一路小跑着过来,脸颊红扑扑的。

“抱歉抱歉!又让龙马君等了这么久。”龙崎努力快速平缓呼吸,看向他的眼睛像氤氲了水汽。

“没关系。”

“我是因为这个……”说着龙崎打开袋子,取出保鲜盒,赫然是满满一盒他爱吃的栗馅糕饼。“想着龙马君应该很久没吃了,刚好住在附近的同学家有设备,但是机器临时出了故障,所以耽误了很多时间……”

“真的没关系。”他重复道。看到那个袋子时他就猜到龙崎是因为什么事迟到了。这有什么关系呢。

“希望味道满意。”她满含期待地说。

他接过龙崎递来的袋子。“嗯,谢谢。”

 

-

并肩走在落英缤纷的街道上,他觉得日本有一些地方真的美得不真实。比那些他闭着眼睛在脑海里走马观花般放映的画面美得太多太多。

在美国就不常有这种感觉。圣莫妮卡的海滩在一些季节也有别样的韵味,但他从来没发出过类似的感叹。也许因为在日本呆得时间少,怀念的感觉是美好印象最佳的保温器。

这么想来也许选择美国还有一个好处,那么这个地方,以及这里与他有关的人,就可以一直是最好的样子了。

“龙马君……”龙崎欲言又止。

他偏过头去看她。这一看引得她马上把将将涌至嘴边的话收了回去,模样有点像偷偷观察大人却不小心被抓住的小孩。

他觉得有点好笑。“想说什么?”

“啊……”迟疑一番,她选择坦诚地对上他的目光,“嗯……我是觉得,龙马君看起来好像有心事?”

他眉头一跳。

所以真的是性格使然吧,他对龙崎这样性格的人,没有分毫的抵抗力。他们总能明白他的想法。

他停下来,认真问她:“龙崎,你知道奥运会的事吗?”

“欸?”龙崎没想到越前会变相承认,“我知道。”

“其实我还没决定。”

“嗯,我知道。媒体经常这样的……听风就是雨。”

她的淡定让越前有点无措。太明显了,他想,倘若直接问出口……

“我想,龙马君会选择美国吧。”他与自我天人交战时,龙崎率先开口道。

他霎时愣住,龙崎自顾自说了下去:“说起来可能有点自作主张……”她有些羞赧,“不知道龙马君记得《鲁滨逊漂流记》吗?被困荒岛无法生存时,鲁滨逊就是做了一个表,将岛上的好处与坏处都列出来,以此鼓励自己振作。然、然后,我就仿照他,擅自为龙马君列了一个……”说着她的脸慢慢变红,眼神滑向地面,双手暗暗攥成拳为自己打气,接着说下去:“留在美国的话,龙马君平常熟悉的球员都在,训练的环境也不变,这对你来说是很好的。此外,叔叔阿姨都在美国,留在那里的话,叔叔阿姨就能省去来回奔波的麻烦。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美国队的整体实力都很强,龙马君在那里不会有太大的压力。日本就不一样,大家会把所有期待都压在你身上,你的压力会非常非常大。我……不希望龙马君这样。”

说完她抬起头,直视他。

“龙崎……”越前龙马自以为考虑仔细,现实能困扰他的无非是收入与训练环境等实在的问题。他没有想过除了他心里挂念的事情,“日本”这个庞大的有机体,是否真的适合他。龙崎……一直都比他想得更远。

他突然有兴趣知道她的答案:“那……日本呢?”

“欸?”

“日本也有很多好处。你知道吗,日本的奥组委来找我,为我开出‘降低奖金的税’这样的条件。”越前龙马将事情始末和盘托出。

“欸,这样嘛……”龙崎听后有点惊讶,“嗯,选择日本的话……因为日本的网球并不算顶尖,倘若龙马君在,也许能将它带到一个世界级的位置。国内赞助商的热情比国外的高很多,这对龙马君的长远发展是有好处的。但是……”

“我不是说这个。”越前打断了她的话。

“什么?”

“我是说,”他顿了顿,“你们在日本。”

这回轮到龙崎怔愣了。

你们——指的是前辈们……还有她?

瞧着面前女孩的神情由不解转向惊讶,再变成惊慌——他决心不再犹豫了:“龙崎,是你的话,你希望我去哪?”

 

-

登上前往U17的游轮,她还在憧憬他身披日本队战袍的模样。抵达后有人告诉她,越前龙马去了美国队。

那个时候她是什么心情呢?

她回想她那天在神社,一遍遍抽大吉未果,偏偏与她作对似地,全是大凶、大凶、大凶。她不信,龙马君怎么能是大凶呢。直到几乎把所有零花钱花光,大吉终于姗姗来迟。

现在看……似乎真的是“大凶”呢。她有点失落。

为什么日本代表团的教练不选龙马君呢……她有点忿忿不平,随之很快开始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抽了太多的大凶,运势太强,大吉抵不过……

啊不对不对不对,不能乌鸦嘴!她马上把这个想法扼杀在摇篮里。他在哪里真的那么重要吗?自己希望看到的,是他站上世界的舞台。龙马君不管在哪,只要能打球,就是非常好的,大吉签的好运一定会一路相随。

 

事实上看到日本媒体的报道时,她是欣喜的。然而转念一想,条清缕析地将好坏各面分析一遍,结论显而易见——美国才是最佳选择。

这次她却不会黯然神伤了。

少年一瞬心动就永远心动。她想要的,只是他永远能追逐他所爱之事。何况,无论他有多少名誉披身,只要关于初遇的记忆永远留存,他还不是网球王子、天才选手,只是电车上嗓音清冽,逆光下恍若神邸的少年。

这就够了。

 

-

龙崎久久不回话,越前龙马焦躁起来。

他想,为什么全在为我着想呢?我想知道你的想法,你却全从我的角度出发,这不就变成一个永远不知答案的谜题吗?

“龙崎。”他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嗯!我在。”龙崎樱乃从思绪里回神,应道。

该死,他要再问一遍吗?他努力按住不安的心,只后悔自己没戴帽子。

龙崎缓缓吸了口气,说道:“如果是问我的想法,我也想你选择美国。只要能看见龙马君在奥运赛场上,代表哪个国家,穿哪个国家的运动服,这些……这些都不重要。”

“为什么?”

“……为什么?”龙崎反问。

“你……不应该更希望为日本的运动员加油吗?”

龙崎瞠圆了眸子,对他的话始料不及。

“日本运动员……”她念叨着,“是啊,当然了。可是,可是……”

可是你不一样啊。

“可是什么?”

“龙马君好奇怪……”龙崎樱乃十分迷惑,“这跟国家没有关系呀。你问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就是从你的处境去考虑。叔叔阿姨也是这么想的吧?如果要说私心……”说着她咬住嘴唇。

私心什么的……我希望龙马君场场赢,一直赢,顺风顺水开了挂一样赢,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就拿金牌——这可不可以呢?

“我希望龙马君是全世界所有国家的第一。”她这么说。

“奥运金牌也好,全满贯也罢,我希望龙马君是第一。这个,就是我的私心。”

龙崎樱乃说得斩钉截铁,语气果决。仿佛在向他下达不达目标誓不罢休的命令,越前龙马觉得自己的心要跳出来了。

龙崎樱乃的心也蹦蹦直跳——她居然把这种话当面说出来了。龙崎樱乃当着越前龙马本人的面说出来了。这是每年新年在神社里祈福必有的愿望,从来没有人知道。她居然告诉本尊了。会不会失效呢?

她蓦地慌张起来。

然后她听见越前龙马说:“这个任务很难的你知道吗?”

“啊、啊喏?”

越前龙马笑起来,笑容越来越大,再也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笑得双脸发红。

今天的龙马君真的好奇怪。龙崎樱乃被他的种种反应搞得不知所措,但是不知为何看着他的笑容,自己也禁不住弯起嘴角。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看着对方微笑,构成春日里最美的图景。

 

-

离开日本前,他给伦子打了一通电话。

“妈,我想好了。”

那边传来人跑来的脚步声,他知道一定是南次郎闻声而来。他们等这个答案很久了。

他深吸一口气。酒店外面就是一树樱花,粉红的花瓣扑簌簌飘落枝头。

“我选择美国。”

 

这个决定很早之前就有轮廓了,但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下定决心。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伦子和南次郎似乎在接受他的决定。

他再度开口道:“But I always belong to you.”

他没有所谓的故土情怀,他也不是什么爱国主义者,他有归属感的不是国家,而是陪着他一路走来的人。只要他们都在,身在哪里又有何差别。而他们一直都在。

I choose America,but I always belong to you.

 

等待母亲的回答时,越前龙马突然想,为龙崎申请到绿卡要多久?他要好好努力才是。

 

Fin.

 

 

 

这个又臭又长的故事终于结束了,谢谢你看到这。

实话说我对这个故事很不满意。花了这么长的篇幅,实际上讲的事情只有一件,越前龙马二十岁了,他必须在他双重国籍的身份里选一个。

这个想法来源于世界杯后与阿世的讨论(阿世真是我的灵感源泉,我爱她TUT)。我一开始想得非常理想主义,越前龙马深爱日本,他会选择日本的。但是阿世分析说,越前家的人其实都很潇洒,无论是南次郎还是龙雅,都是那种四海为家的人。而越前龙马本人的个性也更美国。日本不是他生长的地方,他没有关于日本的童年记忆,他在日本生活的时间也不长,他的人生底色就不是与日本有关的东西。那么于他而言,日本的羁绊到底是什么?

我想到他不喜欢西式食物(除了汉堡),想到他在青学的日子虽短,但一定是他心里很重要的记忆吧。那么这种与人的羁绊,也许就是他心里为日本增加分量的筹码。

私设定伦子妈妈更希望他选择日本,平心而论有点牵强,我感觉伦子妈妈也是很open的人。在那个年代独自留洋然后明知道儿子不喜欢西式早餐有时也不想麻烦,应该不是很传统的女性。

此外关于青学的羁绊,也是出于私心,着重强调了龙樱,有点恋爱脑了orz......本来这种东西,就算要问人也是问学长的意见吧,毕竟他们曾经与他同样有过站在球场上身为一名运动员的经历。然而出于各种原因我没有写到学长......很无奈了。

总的来看我真的不太满意,我感觉我浪费了这个主题。一个我觉得很有意义的主题。经历所限,看的书也太少了,我真的很难想象在面对这种抉择时,越前龙马会做些什么。写的时候一直在想,他才二十岁,和我一样大的年龄,也许有点心绪烦乱,甚至萌发抽烟的越界念头,也是很正常的吧?可是他又那么不一样。坚强、不屈不挠、对认定的事情抱持极大的信念与决心,根本不是一点事情就能影响他一个月的人吧?

总之就是一直在“这是谁”和“啊也许他也会这么做”之间反复横跳......

我唯一能比较确定的是,他最后会选择美国。

写国籍选择的这个念头萌发后,不久,美网结束,大阪直美击败小威夺得美网冠军。她的故事和龙马有几分相像。她也是在美国长大,母亲是日本人,从小的生活的语言环境包括日语;但她又和龙马非常不一样,她身上有日式的腼腆,出生在日本并且度过了童年时期。此外,因为大阪直美的表现在以欧美人为主的网坛并不十分出色,美国的赞助商并不看好她。日本的吸引力无疑就大了许多。

而越前龙马不一样。他身上没有半点日式性格,喜欢代表美国文化的好莱坞,实力很强,受美国队青睐。从现实的层面考虑,美国的吸引力比日本大得多。

(这里还是要感谢阿世,要是没有她点拨,我真的可能会写一个超级理想主义不切实际极度ooc的故事......)

综上所述,我相信美国是他的必然选择。至于他到底会不会果断地选择美国,倘若不是,在这过程中的纠结又是如何,也许就见仁见智了。

我的案卷并不完美。

不知道大家怎么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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